【广电阅读】寻访陶渊明

“死去何所道，托体同山阿”，陶渊明对自己的身后之事看得很淡然。“不封不树”，他的墓地没有任何标识，也正是因为如此，千百年来，陶渊明的故里在何处，一直是陶学专家们研究的热门话题。星子县似乎占了上风，有醉石、栗里陶村为证；九江县也依据各种志书判断，认定在鹤问湖或马回岭一带；最近又有德安故里一说。对于这些争论，我是外行，不置可否。我想反正陶渊明是我们九江的就行，不必太过认真。

这些年来，有很多朋友和我说，其实陶渊明的故里之一很有可能就在我的老家濂溪区赛阳金桥，毕竟我的老家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前也是属于九江县。听得多了，我也有了几分兴趣。

暮春的一个上午，阳光正好，几位文友突然驱车前来造访，邀请我带路。我的单位离东林寺很近，我们顺着新修的105环庐山公路前行。上了杨子岭之后，地势一直向下，是一条很长的斜坡，绵延六七里。路旁疏疏的有几户人家，这里就是南昌铺，当地人讹为南城铺。这一段路当年是汉代始建的古驿道，旧时南昌通往九江的必经之路，我们称为七里埂，埂是方言，意为很陡的斜坡。地方志记载为七里岗，相传王弘曾经派人送酒给陶渊明，在此地歇息过。这一点可以说明陶渊明家距此不远。

经历过近两千年风风雨雨的古驿道，循着庐山早已湮没在荆棘丛中。除了当地的山民偶尔抄近道，无人愿行。我们继续沿公路至金桥。此桥原名金官桥，抗战初期，国民党军队曾在此与日军恶战。我们在这里左拐，上了一条狭窄的水泥路，径直来到庐山脚下的朱家山。我们在村口把车停下来，准备步行上山。一位五十出头的村民朱老表，热情地走过来和我们打招呼。听我们说想寻找陶家后人祭祀先祖陶侃的龙溪庙时，他异常高兴，主动提出为我们带路。

朱老表带了一把柴刀上了我们的车。我们一行在他的指点下，经过了废弃的庐山仪表厂厂区，这里破败而荒凉，有几位上了岁数的老人在看守，他们病病歪歪的样子就像这被遗弃的厂子，让人看了心酸。曾经的繁华早已如云烟散尽，只剩下苍凉的荒芜。我们的车行至一处高地，再也无法前进，就下了车。山民指着远处的一片竹林说，就在那里。以前也有很多人来找过，但是山高林密，荆棘丛生，人根本就进不去。去年这片山林承包给了一个老板，他请人把山林砍了，所以我们这次有幸能零距离地接触龙溪庙。我们为不枉此行而欣慰，忙问庙在哪里。朱老表说文革时期破四旧，龙溪庙也未能幸免，庙里面的东西或砸或抢，已经只剩下断砖残瓦了。我们听了只能唏嘘不已，为我们民族曾经的狂热而扼腕痛惜。

虽然山林被砍过，路依然难行，到处是树桩与堆积的茅草，我们小心翼翼地拨开荆棘与枯竹，艰难地来到了竹林边。看到很多残破的瓦砾与青砖，捡起来细细看，似乎年代久远。虽然没有残垣断壁，地基还依稀可辨，朱老表介绍说这里曾经有几进几间，香火怎样鼎盛。开阔的地上钻出了无数的春笋，黑褐色的笋衣正在下褪，露出嫩嫩的青竹，毛茸茸的。好些春笋被野猪拱断，笋肉吃掉，空剩下干枯的笋衣，狼藉满地。老表说你们来晚了，早几十年，这座庙很齐整，还有碑石文字。那时候不懂，没把它藏起来。想到这些石碑可能蕴藏的价值，我们只有默然叹息。老表说附近还有和尚的墓塔，我们跟着去找寻，没砍的地方竹子太密了，我们怎么也挤不进去，一位朋友的手还被划伤，我们只好放弃搜寻。

钻出竹林，我们站在龙溪庙的遗址上。坡下有一处水洼，密集蔓延的枯草遮住了水面，不细看，还真没注意到。老表说这里曾经是僧人洗菜、浣衣的场所。水源自庐山的天生古堰，堰水清澈透亮，他指给我们看，只见陡峭的山崖间有一条白练，侧耳细听，流水倾泻的声音依稀可闻。这庙原先是陶家祭祀先祖陶侃的，叫陶侃庙。后来陶家后裔离散，后来的移民就改为龙溪庙，两种称呼一直并存。既然是祭祀曾祖陶侃的，想必陶渊明家离此不远。这里原先确实有许多陶姓人家，几次大的战争，家族不断南迁，先迁到九江县马回岭，再迁到星子，本地陶姓人倒只有三两家了。据说原来附近也有陶渊明祠堂的，经历了惨烈的庐山保卫战，早已荡然无存。当地村民说老虎山被密集如雨的炮弹炸得寸草皆无，全是浮土，根本无从找起。只有老一辈人才能指出确切的位置，这样岁数的老人已经不多了。

距离龙溪庙不远是尖山，这里的村庄叫程家山。因为离国道远，还保持着原生态。良田美池桑竹，阡陌纵横，桃李青葱，一如陶公笔下的桃花源。农民们在地里耕作，有几处正点火烧草木灰，袅袅的白烟悠然自得地缓缓地升上天空。

驿道从这个村庄经过，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，赛阳古驿道还非常完整，后来修国道，部分路线重合了，驿道就被破坏得七零八落。剩下的驿道我还印象深刻。这几年，新农村建设，青石条被村民取走垫屋基，鹅卵石驿道上浇筑水泥硬浆方便行车。再过几十年，还有谁知道这条驿道呢？驿道上曾经走过吟哦“采菊东篱下，悠然见南山”的陶渊明呢？

我想起星子的栗里陶村，心里不由漫上一阵悲凉。听闻那里已经开发得令人无语。这一次能有幸看到陶侃庙遗址，其实也是不幸的开始。要不了多久，挖土机就张牙舞爪地在这里开膛破肚。到那时，世上更无人知道陶侃庙的所在了。还是陶渊明看得开，死去何所道，托体同山阿。他已经和庐山融为一体了。庐山脚下处处都是他的家乡。（文章来源：900红调频，注：网图，侵删）